黄河奔涌出的动人音符

“黄河之水天上来。”黄河是中华文明的摇篮。翻开历史长卷，我们发现，几千年来，黄河不仅哺育了无数的中华儿女，还滋养了数不清的文艺作品。其中最引人瞩目的，要数灿若星辰的音乐作品和经典曲目。那些黄河奔涌出的动人音符，记载着中华民族悠久的文明历史和厚重的文化内涵。

从《诗经》的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”，到汉乐府民歌的“孔雀东南飞，五里一徘徊”，从唐大曲《霓裳羽衣曲》到宋时的诸宫调，从元杂剧到明清鼓词弹唱、梆子腔等，无不流淌着黄河的基因。

•“像风暴中的浪涛一样震撼人心”

及至现代，出现了两部关于黄河最璀璨夺目的音乐作品。那就是冼星海作曲、光未然作词的《黄河大合唱》与殷承宗等人改编创作的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。

1938年，诗人光未然带领抗敌演剧队三队北上，途中看到黄河船夫的劳作，目睹他们与狂风恶浪搏斗，听到高亢悠扬的船工号子，产生了灵感，创作了诗歌《黄河吟》。这部壮美的诗篇深深打动了作曲家冼星海，他决定为这首长诗配乐。在延安的一座简陋的土窑里，冼星海抱病连续写作数天，最终完成了八个乐章和伴奏音乐的全部乐谱，包括《黄河船夫曲》《黄河颂》《黄河之水天上来》《黄水谣》《河边对口曲》《黄河怨》《保卫黄河》《怒吼吧，黄河》。作品以赞美黄河、哭诉黄河、保卫黄河层层深入，热情讴歌了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，控诉侵略者的残暴，展现了中国人民奋勇抵抗日本侵略者的坚定决心，表达了中华儿女歌颂黄河、保卫黄河的爱国主义情感。

丰子恺在《谈抗战歌曲》一文中说：“抗战以来，艺术中最勇猛前进的要算音乐……只有音乐，普遍于全体民众，像血液周流于全身一样。”郭沫若说：“《黄河大合唱》是抗战中产生的最成功的新型歌曲。音节的雄壮而多变化，使原有富于情感的词句，就像风暴中的浪涛一样震撼人心。”

•要让钢琴“说”中文，为中国人民服务

时光荏苒，30多年后，殷承宗、储望华、刘庄、盛礼洪、石叔诚、许斐星等人以《黄河大合唱》作为基础，改编创作了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。

协奏曲是西方古典音乐的重要演奏形式，有钢琴协奏曲、小提琴协奏曲等。莫扎特、贝多芬、柴可夫斯基、拉赫玛尼诺夫等大作曲家，都有流传后世的著名钢琴协奏曲。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是当今国际乐坛最著名、影响最大的中国音乐作品之一，与《梁祝》并称我国交响乐协奏曲的“双子星”。

实际上，钢琴作为西洋乐器，在我国曾一度被认为过于高雅，而不被人民群众所喜爱。那时，殷承宗曾尝试用钢琴演奏人们喜欢的音乐作品。他和同事把很多革命歌曲和自己创作的乐曲通过钢琴演奏出来。

演奏第一天，就来了上百位观众，大家的反响非常热烈。于是他们连演三天，观众最后有几千人。后来殷承宗收到许多封来信，信中都表达了对演出的支持。这让殷承宗明白了一个道理：中国老百姓需要钢琴，关键是你弹什么给他们听。殷承宗认为，钢琴真正要登上中国老百姓的舞台，需要有一部大型钢琴原创作品。

殷承宗当初并没有想到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。他们那时的想法很简单，就是要让钢琴“说”中文，为中国人民服务。选择《黄河大合唱》进行改编，是因为殷承宗认为，这部作品本身旋律多，情感变化丰富，可以充分发挥钢琴的优势。

他们的创作是从1969年夏天开始的。创作的第一步就是体验生活。为此，创作组从壶口瀑布开始，花了3周时间，一路走到延安。其间，他们亲自摆渡，跟纤夫一起在水边拉纤。他们吃的是土豆皮拌盐和辣椒面。经历虽然艰苦，却为他们打下了扎实的创作基础。《黄河船夫曲》中那些二拍、三拍的节奏，与船夫们划桨的节奏是一致的。可以说，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中的每个音符，他们都在创作过程中摸索过无数遍。

1970年元旦，在北京劳动人民文化宫，殷承宗等人首次演出这首乐曲，当时他还不满29岁。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合奏。殷承宗、李德伦和乐团成员全部身穿深色中山装。演出大获成功。有老鲁艺的人感动得流泪，冼星海仿佛又回来了。

在演奏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之初，殷承宗等人广泛征求群众意见。一位工人来信，提议应该把《国际歌》的主题加入其中，殷承宗随即就着手修改。那时大家都比较年轻，充满了创作激情，废寝忘食。在创作最后阶段，殷承宗曾三天没有离开房间，除了吃炸酱面就是作曲。

殷承宗认为，演奏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，不仅需要纯熟的技巧，更重要的是要有对祖国深沉的热爱，以及对中华民族历史的深刻理解。

有青年钢琴家至今记得第一次聆听殷承宗弹奏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的感受。在殷承宗的琴声中，黄河时而轻吟抒怀，时而沉重叹息，时而怒吼咆哮，宛如近百年中华民族不断抗争、不断奋进的历史。特别是第三乐章《黄河愤》，殷承宗用钢琴模拟出琵琶一样弹拨乐器的声音，旋律的感染力远远超越了技法，一下子钻进听者的心里。

指挥大师祖宾·梅塔听了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后久久不能平静，认为它就像《柴可夫斯基第一交响曲》和《李斯特第一钢琴曲》加在一起的味道。第四乐章中“东方红”一段尤其壮观。

•只要旋律响起，人们的心就凝聚在一起

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将民族民歌元素与西洋乐器相结合，不同的乐章有着不同的主题，音乐的旋律变化多。

在乐曲引子中，小提琴和小号利用乐器的爆发性营造了恢宏的动机，木管半音阶急速上下吹奏，表现船上的工人与滔天巨浪对抗的情景。随之劳动号子“划呦！嗨呦！”响起，钢琴急促密集的琶音，带领船工们的号子声穿过重重风浪、暗礁险滩，最终看到了前方的曙光。

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的第一乐章是《黄河船夫曲》，这里用的是象征手法，表现中华民族艰苦奋斗、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。殷承宗等人穿过黄土高原，亲眼看到黄河九连环的壮阔，聆听了许多发生在母亲河两岸的抗战故事。他感慨道，我们在艰难困苦时，总能看到胜利的希望。

第二乐章《黄河颂》讲的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史，大提琴演奏引子，内敛而深沉，主题由钢琴深情演奏，一幅江山壮丽的图画徐徐展开。第三乐章《黄河愤》以《黄河大合唱》中《黄水谣》和《黄河怨》作为创作素材，讲述了日寇对中国山河的践踏和人民群众的奋起反抗，展现了中华民族的斗争精神。长笛的吹奏带出钢琴明亮的旋律，曲调朴素，诉说人民劳作的景象。日军侵入，钢琴变为深沉的和弦，乐队加以呼应，对敌人发出指控。

现在很多年轻音乐人弹不好第三乐章。殷承宗认为，这是因为他们缺少一种厚重的悲愤情感。为了帮助演奏家深入理解作品，每次演出前排练时，殷承宗经常会从创作者的视角，向乐团讲述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创作的背景以及音乐处理方面的细节。

最后一章《保卫黄河》中铜管乐器坚定且庄重，接着钢琴华彩出现，在这一章中，各种乐器先后配合钢琴的演奏不停变化，层层递进，情绪越来越饱满，似乎是奔腾咆哮的黄河之浪，奔涌前进，砥砺民众反抗的决心。人民万众一心，保卫家乡、保卫全中国的爱国之情在乐曲声中达到高潮。

自诞生之日至今，《黄河大合唱》与《黄河钢琴协奏曲》一直排在海外华人最爱听的曲单之上。无论在哪里，只要旋律响起，人们的心就凝聚在一起。那奔涌在器乐和黑白琴键间的“大河”，让人们不由热血沸腾、热泪盈眶。

（作者：扈莹雪，系延安大学鲁迅艺术学院讲师）

《光明日报》（2023年04月28日 16版）